我無法忍受有人用“顯然”(”obviously”)來為句子、任何句子起頭。對每個人來說,沒有什么是顯然的,尤其是在觀察個人的文化背景對于解釋信息的影響(或是阻止接受信息的影響)方面。
這里有個恰當例子。不久前,我協(xié)助總部設在美國的一家跨國食品公司,在北京舉行一場重要的全球營銷會議,該公司剛剛向一個競爭對手收購了一條特色食品(specialty food)生產線。新近收購的子公司不久前(還在舊企業(yè)旗下時)才成為市場的領導者,主要是因為對中國城市一般居民的文化習性與行為偏好有深入了解,而做了極佳的市場研究所致。
新公司派遣了一支美國團隊來參加戰(zhàn)略會議,討論中國子公司認為市場正在走向何處,以及必須如何應對越來越大的新競爭威脅。美國團隊開始提出問題,如同在美國的任何會議中所做的,他們努力謹慎應對中國的東道主,并且自認已經小心翼翼了。令他們驚訝的是,即使是對最小、看來最無惡意的問題,那些中國人的反應也是一副遭到批評、需要辯護的樣子。“這些『局外人』是誰,竟然來告訴我們有關我們市場的事?”其實,這些美國人也許沒有意識到自己輕視他們,甚至不知道是如何或為何輕視他們。
原來,中國東道主依靠相近的客戶相近性(customer proximity)來開發(fā)公司的產品包裝和營銷手法。因此,當美國人提出,也許中國的新同事們忽略了來自其他跨國公司以及本土對手的新競爭威脅時,中國的主管認為那是在挑戰(zhàn)他們的研究,而且覺得受到侮辱。有趣的是,少數(shù)也列席的香港華人完全沒有因為美國人的問題而不悅。原來,其中許多人在外國受過教育,包括在美國,他們能體會美國高層所提問題的用意與方向,覺得那沒有什么大不了。
第一天的會議結束時,整個團體沒有取得什么成果。會議室內就像個拳擊賽場,各組與會者都守在自己的角落里。美國人仍然擔心中國市場出現(xiàn)了即將改變的不祥跡象。中國政府的新法規(guī)幾乎成型,可能會限制從業(yè)者對產品營養(yǎng)的聲稱,并對違法者施加較嚴格的懲罰。新對手摩拳擦掌準備進入市場。然而,當?shù)氐闹袊瘢ú皇窍愀蹐F隊)仍然很堅決,對于自己可能不得不改變現(xiàn)有計劃感到不服氣。有資料可證實美國人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不幸的是,美國人的在場妨礙了問題的討論。
第二天,會議的主持人故意混合編組,室內出現(xiàn)了解凍現(xiàn)象。香港與會者擔任文化翻譯員的角色,向來自美國與中國內地的同事解釋,基于不同的驗證方法,雙方各有合情合理的觀點。中國偏好以演繹方式測試他們的觀點,從了解客戶的文化習性與行為開始,中國團隊認為他們能解釋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結果。西方人則偏好以歸納方式來驗證他們的觀點,發(fā)現(xiàn)事實,然后發(fā)展出一個解釋性的故事情節(jié)(storyline)。
雖然各個團隊仍然保有不同意的權利,但在會議結束時已達成某種共識。中國團隊仍然決定聚焦于縝密的營銷計劃上,主要仍然由他們已確認的一系列文化上的深入見解所帶動。同時,中國團隊確實承認,也許它需要更密切、更直接地研究新的競爭對手。它也承認,需要密切注意政府管理食品市場的法規(guī)將有變動的傳聞。
跨文化、跨功能團隊的混合,導致緊張的局面與困難的情況,并不是什么新鮮事。雖然今日商業(yè)世界的相互關聯(lián)性一定遠高于我當年開始工作時,但仍然布滿許多地雷。與海外伙伴的合作遠超出貿易一事的公司,經常面臨這種人才挑戰(zhàn)。往往,來自地球另一方的人員已參與在同一企業(yè)中,像一疊撲克牌那樣一起洗牌。但是人們和整齊劃一的撲克牌可不一樣,不是那么容易互相混合的。
全球化且多元化的人才帶給企業(yè)的豐富性,也可能阻礙企業(yè)的進步,全都因為文化的誤解或無心的冒犯。一位艾蜜莉.波斯特(Emily Post,譯注:美國禮儀專欄作家,1872-1960)或禮儀小姐(Miss Manners)不能教你,為什么一組人接受某些類型的事實與資料做為首要決策標準,而另一組人可能會采取不同方法,因為他們是通過不同的文化與經驗的鏡頭來看世界。若要獲得洞察力和智慧,以便推動任何商業(yè)決策或戰(zhàn)略,則在正式會議舉行之前即需要有相關的認識與討論;如果只是要把根深柢固的信念和假設呈現(xiàn)出來,則使用文化解讀者之類的中介人可能會有用。
我們能否防止美國人和中國人一開始就互相杠上呢?也許能,雖然我們沒有得到有關雙方當時普遍情緒的任何警告。更重要的是,即使在全球化的世界,高級管理者仍然經常得預測及體察這類隱而未現(xiàn)的文化因素,并及早將它列入未來雙方的每個類似會議的書面與不成文的議程中。如果沒有這樣做,決策者可能忽視基本資料,并錯失重大的戰(zhàn)略良機。